2025.12.07

夜色像一張緩緩闔上的絨布幕，準點一到，燈光收斂、城市的喧囂也像被關在門外。

走上舞台——身穿紗質連指衣，外罩藍綠色亮片洋裝，在光束裡細細閃爍；紫色羽毛長手套沿著手臂延伸，像把夢境的觸角也一起帶來。

那一瞬間，我腦中浮起《睡美人》森林裡的旋律，彷彿他正輕輕把觀眾牽進「從前從前」的故事裡。今晚的主角是 Joanna Wang 王若琳，而整場演出有一條很清晰、卻又不著痕跡的主線——以「愛」作為包裝與引路：愛是想像、是邂逅、是痴迷、是遺憾，也是人終生學習的課題。

如果說每一場現場都有它的開門方式，那今晚的門把就是來自Paul Simon的〈St. Judy’s Comet〉。一首來自父親溫柔地哄睡兒子的搖籃曲，聲音一出來，空氣立刻被撒下催眠粉末蒙上一層朦朧濾鏡。接著他把我們帶往童話與迷宮交界處，〈Alice in Wonderland〉像是一封寄錯地址的情書：明明寫給現實，卻被送進夢裡。他不把「愛」唱得巨大，而是唱得像一個念頭、一個在嘴角打轉的自我呢喃。而真正把「愛」唱成身體感的，是〈Like Someone in Love〉—— 本場的第一首標準曲，這首歌像一面鏡子，照見戀愛時的自己：忽然變得敏感、忽然想笑。他的聲線在爵士的節奏上游走，像踩著高跟鞋但步伐很輕。那種輕，反而更讓人心頭癢癢，像是被某個人點亮後，連走路都會發光。

愛當然不會永遠輕盈。演出中段，王若琳把氛圍往更深處推，像把燈光旋鈕再轉暗一格。不再只是充滿粉色泡泡的幻想，而是讓人無法自拔的癮頭。用帶點戲謔又帶點無奈的語氣唱著〈Love Is A Sickness Full of Woes〉，把愛唱成一種病症。甜得讓人失控，痛得讓人上癮。

當我們還在那份苦甜之間晃動時，他用經典電影《第凡內早餐》的主題曲〈Moon River〉替夜晚鋪了一條柔軟的路。旋轉的舞台燈光像水波一樣流動，聲音彷彿也被月色洗過，變得更透明。這首歌原本就帶著電影的既定想像，但王若琳唱出的不是遠方的浪漫，而是「同行」的陪伴。

他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在台上切換狀態的能力——上一秒還像在雲端低語，下一秒就可以把節奏拉出俏皮的弧度。當他唱到那種帶著期待、甚至近乎奔走的情緒時，把期待、羞怯、試探與勇敢都放進舉手投足裡，你會感覺他不是在「唱愛」，而是在「活愛」。

當晚最令人目眩的一刻，來自另一首爵士標準曲〈Orange Colored Sky〉。這首歌述說愛情像天外飛來的襲擊，你沒有準備，卻瞬間被擊中；隨之而來的是狂喜，像整個人被拋進高空，眼前全是光。舞台燈色也像配合那種「突然」，將粉色、黃色、橙色的光層層推去，像汽水氣泡在黑夜裡爆開。反而像在歌頌：愛的美，常常就在於它不講理，它來得突然，卻真得驚人。

〈Nice Work If You Can Get It〉現場進入另一種高潮：團員輪番 solo，舞台像被打開成一座遊樂場。即使大家仍坐在座位上，全場觀眾也不自覺跟著音樂擺動，那是爵士樂最迷人的感染力。鍵盤手 Andrew Page 的線條靈巧輕快，像拋出一顆顆亮晶晶的彈珠；吉他手 Benjamin Holt 與貝斯手 Sujong Park 的搭配堪稱完美，在激昂與沉穩之間游走，時而推進、時而托住，像替整首歌鋪好彈性十足的地板；薩克斯風手 蘇聖育 則像把所有音色與歌聲串起來的魔術師，一吹下去，旋律有了更濃的表情，也讓前後段落自然接續；鼓手 Chuck Payne 狂放又堅實，像把整個樂團的心跳握在手裡，每一下都讓人更想跟著點頭。

尾聲，走向眾人熟悉的〈What a Wonderful World〉，整晚的主題也在此回扣得極為浪漫。這首歌原本帶著 Louis Armstrong 那種壯闊、宏亮、像張開雙臂的寬廣，但王若琳唱得更像歌頌，也更像說書：不是用巨大的聲浪推著你感動，而是用溫柔的敘述，帶你重新看一遍今晚走過的情緒。從愛感受到的喜、怒、哀、樂，帶來掙扎、痛苦、甜蜜與柔軟；本以為那些陰影會讓心情變壞，但在他的情緒裡，它們反而成為「美好」的一部分。

「今晚並不是把愛唱得完美，而是把愛唱得完整。」

十二月的到來，最後不免多了一份季節限定的亮澄澄：像在故事結尾替大家披上一條溫暖的毯子。拿起串鈴唱起〈Christmas Time Is Here〉與〈Santa Claus Is Comin' to Town〉，空氣裡立刻多了松針與熱可可暖意的想像。說是愛的展現，更像是給予全場的祝福。

走出場館時，亮片的光還在腦海裡閃，像一顆小小的彗星尾巴，在電影尾聲以書寫體寫上「The Fin.」拖著我們回到現實，但心裡仍留著一段「Once upon a dream」的回音。